《宋代宫闱史》 第六十一回

作者:许慕羲
  第六十一回艮岳成山禽飞鸟舞睦州肇乱财尽民穷却说徽宗命内侍执下那个辱骂的人来,问他姓名,那人如醉如痴,瞋目不答。

  令下有司审讯,笞捶乱下,又加以炮烙,这人终无一语,亦无痛楚之色,甚至断手折足,血肉狼藉,终莫知其所从来。

  此时迭陈妖异,景灵宫内,夜间忽有哭声,守宫官吏莫不闻之。正月朔日,徽宗往朝,见圣祖神像,现有泪痕。神宗皇帝庙室便殿,有砖出血,随扫又出,数日方止。夏五月,有物若龙,长六七尺,苍鳞黄色,驴首,两颊如鱼头,色绿,顶有角,其声如牛,见于开封县茶肆。茶博士早起拂试床榻,见有物若大犬伏其旁,熟视之,始知为龙,不觉惊惶大喊!肆旁为军器作坊。坊中军人闻声来视,知为龙,杀而食之。是夕西北有赤气数十道,冲天而起,仰视北斗,若隔绛纱,间以黑白二廉,未几,有声如震雷。霪雨大作,汴河之水高十余丈,犯及诸城,人民屋舍漂流几尽,哭声震天,徽宗命户部侍郎唐恪治之。其他灾异,不知凡几。徽宗尚不知悟,遣使四出,搬运化石,布置艮岳。  你道什么叫做艮岳?原来就是万岁山,自政和七年,下诏改造万岁山,耗费不可胜计。真是看不尽的楼台亭阁,说不尽的繁华富丽。徽宗自己曾作一编《艮岳记》,照录如下,看了,就可以知道艮岳的堂皇富丽了。

  尔乃按图度地,庀徒僝工,累土积石,设洞庭湖口丝谿,仇池之深潇。与洄滨,林虑灵壁,芙蓉之诸山,最环奇特异瑶琨之石。即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湘南,粤之野,移枇杷、橙柚、柑榔步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索馨、渠那、茉莉、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养于雕栏曲槛,而穿石出罅。罔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左山无右水,沿溪而旁陇,连帛县弥满,吞山怀谷。其东则高峰峙立,其下植梅以万数,绿萼承跌,芬芒馥郁,结构山根,号绿萼华堂。又旁有承岚昆云之亭,有屋内方,外圆如半月,是名书馆。又有八仙馆,屋圆如规。又有紫石之岩,祈真之磴,揽秀之轩,龙吟之堂,其南则寿山嵯峨,两峰并峙,列嶂如屏。瀑布下入雁池,池水清泚涟漪,凫雁浮冰水面,栖息石问,不可胜计。其上亭曰噰中,北直绛霄楼,峰峦特起,千迭万复,不知其几十里,而方广兼数十里。其西则参术杞菊,黄精芎藭,被山弥坞,中号药寮。又禾麻菽麦,黍豆秔秫秣,筑室若农家,故曰西庄。有亭曰巢云,高出峰岫,下视群岭,若在掌。

  自南徂北,行罔脊两右间,绵亘数里,与东山相望,水出石口,喷薄飞注,如兽面,名之曰白龙渊。濯龙峡,蟠秀练光,跨云亭,罗汉岩。又西半山间,楼曰倚翠,青松蔽密,布于前后,号万松岭。上下设两关,出关下平地,有大方沼,中有两洲,东为芦渚,亭曰浮阳;西为梅渚,亭曰雪浪。沼水西流为凤池,东出为研池,中分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  馆有阁曰巢凤,堂曰三秀,以奉九华玉真安妃圣像。一宠妃耳为之立像又称为圣徽宗之昏谬前可知刘妃卒于宣和三年退赠皇后东池后结栋山,下曰挥云厅。复由磴道,盘行萦曲,扪石而上。既而山绝路隔,继之以木栈,倚石排空,周环曲折,如蜀道之难跻攀。至介亭最高诸山、前列巨石,凡三丈许,号排衙。巧怪巉岩,藤萝蔓衍,若龙若凤,不可殚穷。丽云半山居右,极目萧森居右,北俯景龙江,长波远岸,弥十余里。其上流注山涧,西行潺泼,为漱玉轩。又行石间,为炼丹亭,凝观圌山亭,下视水际,见高阳酒肆清澌阁。北岸万竹,苍翠翁郁,仰不见天。有胜筠庵,蹑云台,消闲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竹也。又支流为山庄,为回谿。自山谿石罅寨条下平陆,中立而四顾,则岩峡洞穴,亭阁楼观,乔木茂草,或高或下;或远或近,一出一入,一荣一雕,四面周匝。徘徊而仰顾,若在重山大墼深谷幽崖之底,不知京邑空旷,坦荡而平夷也。又不知郛郭寰会,纷萃而填委也。

  真天造地设,人谋鬼化,非人力所能为者。此举其梗概焉。

  看了这篇记,就可以知道艮岳的穷工极巧了。

  当时各内侍争出新意,土木工程,极其工丽。独有禽鸟一时未能尽驯,恰又无法可想。适有市人薛翁,自言能驯诸禽,愿至艮岳执役,内侍许之。他入值之后,即日集舆卫,鸣銮张盖。到处游行,一面用大盘盛肉及粱米,口效禽言,呼鸟集食。

  众鸟渐渐狎习,不复畏人,遂自命局所为来仪所。  一日,徽宗往游,翔禽交集,作欢迎状。薛翁先用牙牌跪奏道旁道:“万岁山瑞禽接驾。”徽宗大喜!赐给官阶,赏赐颇厚。嗣于山间开通两条复道,一通茂德帝姬宅,一通李师师家。徽宗每游艮岳,即至两家宴饮取乐。后因万岁峰旁产生金芝,又更名为寿岳。

  其时朝廷政令烦苛,又加上这些大臣,个个都是无耻之徒,如李邦彦,以次相诌谀奉迎。每逢徽宗宴饮,自为倡优之酒,杂以市井诙谐,以为笑乐,人呼李邦彦为浪子宰相。一日侍宴,先将生绡画成文采,贴体藏着,到了事酣呈技,裸衣宜示文身,时出狎语。徽宗以其过亵,举杖欲击,邦彦缘木而避,皇后自内望见谕道:“可以下来了。”邦彦答道:“黄莺偷眼觑,不敢下枝来。”皇后叹道:“宰相如此,怎能治天下呢?”蔡攸更是进见无时,便辟趋走,或涂抹青红,优杂侏儒,多道市并淫媟之言以媚徽宗。其妻朱氏,有殊色,徽宗深为爱慕,时常召入宫中侍宴,章至十数日始出。蔡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还有王黼,也可以直入宫禁,就是徽宗与妃嫔们睡在床上,也不避忌。王黼趁势便与这些妃嫔宫女,打情骂俏,闹做一团。

  那童贯更是可笑!已做到太傅,晋封公爵,领枢密院事,加职太尉,总揽陕西一带兵马,可算是古来内侍中少有的了。

  遇到宴客,总是高高坐在宰相之上;每日入朝办事,也与宰相同进同出,按品级穿着公服,很是辉煌。到得退朝,他就往御屏后面一钻,换了短襟窄袖的衣裳,混在小太监一堆,去当洒扫宫廷的差使。试想,朝中的大臣,都是这样;那外任的官员,还能洁己奉公,不扰百姓么?因此,逼得百姓无处求生,老弱的填了沟壑,少壮的便去啸聚山林做那盗贼的勾当。于是山东宋江、淮南王庆、睦州方腊,纷纷而起。小或打家劫舍,大且杀官据城。

  众寇里面,要算那方腊最是厉害。他本来居住睦州青溪,这地方乱山重迭,树木幽深,所产各种漆楮松杉,取之不尽。

  方腊家内,又有祖传的漆园,占全山十分之七,因此睦州富户,要推方家第一。

  自从童贯在江浙设了供奉局,所用木料髹漆皆责成方腊供应,供应不足,还要需索,弄得方腊一贫如洗,心内十分怨恨!只因党羽尚少,不敢发作,只学些邪术妖法愚惑百姓。后来童贯去了,又换了一个朱勔,办理花石纲,受害的人更加多了。江浙地方居民住户,没有一个不怨气冲天!方腊便把失业的人招聚起来,约有二三千众,以攻杀朱勔为名,自称圣公,改元永乐,分派官吏将帅,都以头巾的颜色,判别贵贱。打仗临阵,不用刀枪剑戟,专恃画符诵咒。到处杀人放火,裹胁良民。

  那时东南一带,承平已久,百姓不经兵革,已有多年,听见金鼓之声,早就吓得束手从命。那些武官兵将,更是没用,还没临阵,已弃甲抛戈,远远逃走。因此方腊起事不到半月,连破青溪、睦州,歙州,又劫掠桐庐、富阳,进逼杭州。知州赵震,弃城而遁。方腊入城,杀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放火延烧六日,死者不计其数。每逢捉住官吏,不肯使他即死,有的脔割肢体;有的破开肚皮;有的撩在锅内煎成油膏;有的绑在树上,万弩丛射,方才出了这口无穷怨气。警报到了汴京,又为王黼压住,不使上闻。因为蔡京、童贯等一班奸党,正在聚兵筹饷,要与金国联兵攻辽,恐被徽宗得知又生阻碍。所以方腊的势焰,一天盛似一天。东南半壁都摇动起来。  淮南发运使陈遴借着奏事,附疏告急,说是贼势浩大,东南兵力万万不能抵敌,请调近畿兵及鼎澧枪牌子速来救应。徽宗方才从睡梦中惊醒转来,急罢攻辽之议,命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谭积为两浙置制使,带领禁兵及蕃汉兵十五万前行征讨。

  童贯陛辞,请训徽宗许他便宜行事。童贯谢恩登程,到了江浙,官绅均来谒见,一口同声,说是此次乱事都是花石纲扰累所致。倘能罢护,贼不难平。童贯便将所有应奉局及花石纲,一概罢免。朝廷也有诏书,将朱勔父子弟侄尽行革职,苏、杭人心渐平。这时,婺州、衢州、严州一带地方,尽为方腊所有。

  又令大将方七佛,引众六万,进攻秀州。守将王子武竭力拒守,几乎不保。幸童贯大军前来才把贼兵杀退。方腊退到杭州,见官军声势浩大,料知不能抵敌,尽焚官舍,退还清溪,尚有贼兵二十余万,仗着岩深林密,官军不能进攻,顽抗拒守。

  幸亏王渊部下有个偏裨小校,名唤韩世忠,乃是延安人氏,性格勇敢,足智多谋。官军因不识路径不敢轻进。世忠便扮个商人模样,在涧旁行走,遇见几个妇女在山谷里拣柴。世忠向她们问明路径,连忙回营换了衣甲,带了几十个小卒径入山洞。  遇见守隘的举刀便杀,共杀了数十百个,方才找到方腊住处。

  他正在里面和许多妇女饮酒快乐,忽见官兵到来,连忙施展邪术,谁知竟不灵验,被世忠奋勇上前,一把擒住,押了出来。

  刚才走到洞口,却有一支兵马拦住去路。世忠抬头看时,乃是童贯部下最得宠的将官辛兴宗。他闻得世忠杀入洞中有意前来争功的。世忠如何敢与争执,便把方腊献上。辛兴宗还在马上打话道:“你要小心了,回到宫内,不可说起。照军律无令擅动,虽立大功,也要斩首的。”说罢,带了方腊,自到童贯帐前报功。童贯大喜!立刻调了大队,分三路杀进山去。方腊既擒,所有余党纷纷乱窜,官军追杀了七万多人,直入洞内,将方腊家口并伪宰相方肥等五十三人一齐拿下,连同方腊,解进京去正法。方腊起事共计不过七个月,便遭败灭。占据六州,五十二县,人民被害的,二百余万,奸淫妇女不计其数。方腊败后,被掠的妇女,都从洞中逃出,身无寸缕,不能回见父母家人,羞愧自尽的树林中到处皆是。这个骚扰,总算厉害的了。

  方腊平定,童贯又加了太师,晋封楚国公。还有山东的大盗宋江,结连了亡命无赖三十六人,横行京东河北一带,后来幸为海州知州张叔夜,设计招降。徽宗见寇盗已平,又渐渐的放纵起来。此时蔡京,因为儿子蔡攸所倾轧,以太师鲁国公致仕。要算王黼最有权势,他便迎合上意道:“近来各处遇着乱事,群臣不知自己认咎,反损抑朝廷,任意讥滂。江浙应奉局及花石纲都为罢免,成何体统?陛下尽可重行设立,只要归臣管领,还有谁人敢来说话么?”徽宗准奏,即派王黼总管应奉局,前所没有设立的地方,也添设起来。又令梁师成为总领,专管大内收纳稽核之事。从此两人狼狈为奸,滥支公款,连挽运漕朱的兵役也调了去,户部那里敢去过问?四方进献贡品,两人皆运入家中,进陈御用的,不过十分之一。

  原来这梁师成,也是个内侍,为人机巧聪明,稍通文墨。

  初时不过管领睿思殿文字外库,宣传旨意。现在竟得宠幸,升为河东节度使,加太尉。他知徽宗欢喜礼文符瑞诸事,便极力奉迎,所以更加亲信。徽宗竟令其人宫殿中,遇有诏旨敕令,悉命其缮写。师成专善模仿御书,群臣皆不能辨,因此师成之意即是诏旨。又欢喜冒充文人,高自标榜,以翰墨为己任。对人谈论总说本姓是苏,乃是苏东坡的儿子,因为母亲王氏,本是东坡之妾,有了身孕,方才被出,另嫁梁氏,所以自己也跟着姓梁。就是在徽宗面前,也常常如此陈说。当时见东坡被诬为党人,并禁其文集不许流行,师成甚为不平,当面奏徽宗道:“先臣何罪?

  文章更得何罪?请予开禁。”徽宗含笑应许。东坡的文章,得以流传至今,总算是师成之功了。而且最喜结交文人,凡属隽秀名士,必诏致门下。若是真有长才,还肯暗中引荐,竟有升至侍从执政的,因此声势浩大,王黼直视同父辈当面称为恩府。

  蔡京父子,也极为趋奉。当时称师成为隐相,可与蔡京公相、童贯媪相鼎足并峙了。  先是童贯见国内无事,又闻金人攻辽,屡次得胜,贪恋军功,便请发兵助金。  徽宗从之,乃令右文殿修撰赵良嗣,借市马为名,再出使金,申请前约。恰值金主攻辽,取其上京,入城犒师,置酒欢宴。赵良嗣等捧觞上寿,皆称万岁。金主留兵居守,自偕赵良嗣等还国。良嗣因对金主道:“燕本汉地,理应仍归中国,现愿与贵国协力攻辽。贵国可取中京大定府,敝国愿取燕京析津府。南北夹攻,必可得志。”

  金主道:“这事总可如约,但汝主曾给辽岁币,它日还当与我。”良嗣允诺,金主遂付良嗣国书,约金兵自平地松林趋古北口,宋兵自白沟夹攻,否则不能如约,并遣勃董译贝勒同良嗣入汴,申述意见。徽宗又令马政报聘,且致国书道:大宋皇帝,致书于大金皇帝。远承信介,特示函书,致讨契丹,当如来约,已差童贯勒兵相应,彼此不得过关。岁币之数,同于辽。仍约母听契丹讲和,特此复告。

  马政持书至金,金主答称如约,有诏令童贯整军待发,恰值方腊作乱,东南摇动,因此暂停北征。至是金主又发兵,攻克辽之中京、西京。辽主延禧仓皇遁入夹山。金主且遣使至宋,请速出师,攻取燕京。徽宗因方腊初平,颇有厌兵之心,蔡京已奉诏致仕。独王黼进言道:“兼弱攻昧,武之善经。现在辽已将亡,我若不取,燕云必为女真所有。中原故地,永无归还之日了。”徽宗听了这话,乃决意出师。

  命童贯为两河宣抚使,蔡攸为副,勒兵十五万,出巡北边遥应金人。

  蔡攸本是纨袴子弟,哪里习过戎事,反自谓燕云唾手可得,入朝陛辞。见徽宗左右,有二美嫔侍立。蔡攸望将过去,不觉欲火上升,馋涎欲滴,便指定二美嫔向徽宗道:“臣得奏捷归来,请将二美人赐臣。”徽宗对他微笑。蔡攸又道:“想陛下已经许臣,臣去了。”说罢,回身自去。  中书舍人宇文虚中,上书谏阻。王黼恨他多言,改除集英殿修撰。朝散郎宋昭,乞诛王黼、童贯、赵良嗣等,仍遵辽约,无启兵端。有诏革职除名,窜置海南。王黼就三省,置经抚房,专治边事,不关枢密。且括天下丁夫,计口出算,得钱二千六百万缗,充作兵费。  童贯到了高阳关,用知雄州和诜计议,遍张黄榜,晓谕燕民,旗上悬揭“吊民伐罪”四大字,且悬赏购求敌士,谓能归献燕京者,除授节度使,一面下令都统制种师道,护诸将进兵。

  种师道入谏道:“今日出兵,犹之盗入邻家,不能相救,又欲与盗分赃。太师尚以为可行么?”童贯大声斥责道:“天子有命,谁敢有违?你敢妄言惑众,如或违令,当申军法。”种师道叹声而出。童贯仍派师道领东路,辛兴宗领西路,直趋范村。

  辽遣耶律达什出战,师道前军大败,与辛兴宗退守雄州。

  未知战事怎样收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