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 卷五十六列传第四十四

作者:李延寿
  魏收魏长贤魏季景子澹魏兰根族子恺魏收,字伯起,小字佛助,钜鹿下曲阳人也。自序:汉初魏无知封高良侯,子均。均子恢。恢子彦。彦子歆,字子胡,幼孤,有志操,博洽经史,位终本郡太守。  子悦,字处德,性沉厚,有度量,宣城公赵国李孝伯见而重之,以女妻焉。位济阴太守,以善政称。  悦子子建,字敬忠,释褐奉朝请,累迁太尉从事中郎。初,宣武时平氏,遂于武兴立镇,寻改为东益州。其后镇将刺史,乖失人和,群氏作梗,遂为边患。乃除子建东益州刺史。子建布以恩信,远近清静。正光五年,南北二秦城人莫折念生、韩祖香、张长命相继构逆。佥以州城之人,莫不劲勇,同类悉反,宜先收其器械。

  子建以为城人数当行阵,尽皆骁果,安之足以为用,急之腹背为忧。乃悉召居城老壮,晓示之,并上言诸城人本非罪坐而来者,悉求听免。明帝优诏从之。子建渐分其父兄子弟,外居郡戍,内外相顾,终获保全。及秦贼乘胜,屯营黑水,子建乃潜使掩袭,前后斩获甚众,威名赫然。先反者,及此悉降。乃间使上闻,帝甚嘉之,诏子建兼尚书,为行台刺史如故。于是威振蜀土。其梁、巴、二益、两秦之事,皆所节度。

  梁州刺史傅竖眼子敬仲心以为愧,在洛大行货贿,以图行台。先是子建亦屡求归京师,至此,乃遣刺史唐永代焉。竖眼因为行台。子建将还,群氏慕恋,相率断道。主簿杨僧覆先行晓喻,诸氏忿曰:“我留刺史,尔送出也?”斫之数创,几死。  子建徐加慰譬,旬月方得前行。吏人赠遗,一无所受。而东益氏、蜀寻反,攻逼唐永,永弃城而走,乃丧一籓矣。初永之走,子建客有沙门云璨及钜鹿人耿显皆没落氏手,及知子建之客,垂泣追衣物还之,送出白马。遗爱所被如此。

  初,子建为前军将军,十年不徙,在洛闲暇,与吏部尚书李歆、歆从弟延寔颇为弈棋,时人谓为耽好。子建每曰:“棋于廉勇之际,得之深矣。且吾未为时用,博弈可也。”及一临边事,凡经五年,未曾对局。  还洛后,累迁卫尉卿。初,元颢内逼,庄帝北幸,子建谓所亲卢义僖曰:“北海自绝社稷,称籓萧衍,吾老矣,岂能为陪臣!”遂携家口居洛南。颢平乃归。先苦风痹,及此遂甚。以卿任有务,屡上书乞身,特除右光禄大夫。邢杲之平,太傅李延寔子侍中彧为大使,抚慰东土。时外戚贵盛,送客填门,子建亦往候别。延实曰:“小儿今行,何以相助?”子建曰:“益以盈满为诫。”延实怅然久之。及庄帝杀尔硃荣,遇祸于河阴者,其家率相吊贺。太尉李虔第二子仁曜,子建之女婿,往亦见害。子建谓姨弟卢道虔曰:“朝廷诛翦权强,凶徒尚梗,未闻有奇谋异略,恐不可济。此乃李门祸始,吊贺无乃匆匆!”及永安之后,李氏宗族流离,或遇诛夷,如其所虑。后历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骠骑大将军。

  子建自出为籓牧,董司山南,居脂膏之中,遇天下多事,正身洁已,不以财利经怀。及归京师,家人衣食,常不周赡,清素之迹,著于终始。性存重慎,不杂交游,唯与尚书卢义僖、姨弟泾州刺史卢道裕雅相亲昵。及疾笃,顾敕二子曰:“死生大分,含气所同。世有厚葬,吾平生不取;遽除裸身,又非吾意。气绝之后,敛以时服。吾平生契阔,前后三娶,合葬之事,抑又非古。且汝二母,先在旧茔,坟地久固,已有定别。唯汝次母墓在外耳,可迁入兆域,依班而定行于吾墓之后,如此足矣,不须附合。当顺吾心,勿令吾有遗恨。”永熙二年春,卒于洛阳孝义里舍,时年六十。又赠仪同三司、定州刺史,谥曰文静。  二子,收、祚。

  收少机警,不持细行。年十五,颇已属文。及随父赴边,好习骑射,欲以武艺自达。荥阳郑伯调之曰:“魏郎弄戟多少?”收惭,遂折节读书。夏月,坐板床,随树阴讽诵。积年,床板为之锐减,而精力不辍。以文华显。

  初除太学博士。及尔硃荣于河阴滥害朝士,收亦在围中,以日晏获免。吏部尚书李神隽重收才学,奏授司徒记室参军。永安三年,除北主客郎中。节闵帝立,妙简近侍,诏试收为封禅书。收下笔便就,不立藁草,文将千言,所改无几。时黄门郎贾思同侍立,深奇之,白帝曰:“虽七步之才,无以过此。”迁散骑侍郎,寻敕典起居注,并修国史,俄兼中书侍郎,时年二十六。

  孝武初,又诏收摄本职,文诰填积,事咸称旨。黄门郎崔甗从齐神武入朝,熏灼于世,收初不诣门。甗为帝登阼赦云:“朕托体孝文。”收嗤其率直。正员郎李慎以告之,甗深忿忌。时节闵帝殂,令收为诏。甗乃宣言:收普泰世出入帏忄屋,一日造诏,优为词旨,然则义旗之士,尽为逆人。又收父老,合解官归侍。南台将加弹劾,赖尚书辛雄为言于中尉綦俊,乃解。收有贱生弟仲同,先未齿录,因此怖惧,上籍,遣还乡扶侍。孝武尝大发士卒,狩于嵩山之南,旬有六日。时寒,朝野嗟怨。帝与从官及诸妃王,奇伎异饰,多非礼度。收欲言则惧,欲默不能已,乃上《南狩赋》以讽焉,年二十七。虽富言淫丽,而终归雅正。帝手诏报焉,甚见褒美。  郑伯谓曰:“卿不遇老夫,犹应逐兔。”

  神武固让天柱大将军,魏帝敕收为诏,令遂所请。欲加相国,问收相国品秩,收以实对,帝遂止。收既未测主、相之意,以前事不安,求解,诏许焉。久之,除帝兄子广平王赞开府从事中郎,收不敢辞,乃为《庭竹赋》以致已意。寻兼中书舍人。与济阴温子升、河间邢子才齐誉,世号“三才”。时孝武内有间隙,收遂以疾固辞而免。舅崔孝芬怪而问之,收曰:“惧有晋阳之甲。”寻而神武南上,帝西入关。  收兼通直散骑常侍,副王昕聘梁。昕风流文辩,收辞藻富逸,梁主及其群臣咸加敬异。先是,南北初和,李谐、卢元明首通使命,二人才器,并为邻国所重。至此,梁主称曰:“卢、李命世,王、魏中兴,未知后来,复何如耳。”收在馆,遂买吴婢入馆;其部下有卖婢者,收亦唤取,遍行奸秽。梁朝馆司,皆为之获罪。人称其才,而鄙其行。在途作《聘游赋》,辞甚美盛。使还,尚书右仆射高隆之求南货于昕、收,不能如志,遂讽御史中尉高仲密禁止昕、收于其台,久之得释。

  及孙搴死,司马子如荐收,召赴晋阳,以为中外府主簿。以受旨乖忏,频被嫌责,加以箠楚,久不得志。会司马子如奉使霸朝,收假其余光。子如因宴戏言于神武曰:“魏收,天子中书郎,一国大才,愿大王借与颜色。”由此转府属,然未甚优礼。  收从叔季景有文学,历官著名,并在收前,然收常所欺忽。季景、收初赴并,顿丘李庶者,故大司农谐之子也,以华辩见称,曾谓收曰:“霸朝便有二魏。”收率尔曰:“以从叔见比,例邪输之比卿。”邪输者,故尚书令陈留公继伯之子,愚痴有名,好自入市肆,高价买物,商买共所嗤玩。收忽以季景方之,不逊例多如此。

  收本以文才,必望颖脱见知,位既不遂,求修国史。崔暹为言于文襄曰:“国史事重,公家父子霸王功业,皆须具载,非收不可。”文襄乃启收兼散骑常侍,修国史。武定二年,除正常侍,领兼中书侍郎,仍修国史。  魏帝宴百僚,问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收对曰:“晋议郎董勋答问礼俗云: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时邢邵亦在侧,甚恧焉。自魏、梁和好,书下纸每云:“想彼境内宁静,此率土安和。”梁后使其书乃去“彼”字,自称犹著“此”,欲示无外之意。收定报书云:“想境内清晏,今万国安和。”梁人复书,依以为体。  后神武入朝,静帝授相国,固让,令收为启。启成呈上,文襄时侍侧,神武指收曰“此人当复为崔光。”四年,神武于西门豹祠宴集,谓司马子如曰:“魏收为史官,书吾善恶,闻北便利时诸贵常饷史官饮食,司马仆射颇曾饷不?”因共大笑。

  仍谓收曰:“卿勿见元康等在吾目下趋走,谓吾以为勤劳。我后世身名在卿手,勿谓我不知。”寻加兼著作郎。

  收昔在京洛,轻薄尤甚,人号云“魏收惊蛱蝶。”文襄曾游东山,令给事黄门侍郎颢等宴。文襄曰:“魏收恃才无宜适,须出其短。”往复数番,收忽大唱曰:“杨遵彦理屈,已倒。”愔从容曰:“我绰有余暇,山立不动。若遇当涂,恐翩翩遂逝。”当涂者魏,翩翩者蝶也。文襄先知之,大笑称善。文襄又曰:“向语犹微,宜更指斥。”愔应声曰:“魏收在并作一篇诗,对众读讫,云:‘打从叔季景出六百斗米,亦不辨此。’远近所知,非敢妄说。”文襄喜曰:“我亦先闻。”众人皆笑。收虽自申雪,不复抗拒,终身病之。

  侯景叛入梁,寇南境。文襄时在晋阳,令收为檄五十余纸,不日而就。又檄梁朝,令送侯景,初夜执笔,三更便了,文过七纸。文襄善之。魏帝曾委秋大射,普令赋诗,收诗末云:“尺书征建鄴,折简召长安。”文襄壮之,顾谓人曰:“在朝今有魏收,便是国之光采。雅俗文墨,通达纵横。我亦使子才、子升,时有所作,至于词气,并不及之。吾或决有所怀,忘而不语,语而不尽,意有未及,收呈草,皆以周悉。此亦难有。”又敕兼主客郎,接梁使谢珽、徐陵。侯景既陷梁,梁鄱阳王范时为合州刺史,文襄敕收以书喻之。范得书,仍率部伍西上,州刺史崔圣念入据其城。文襄谓收曰:“今定一州,卿有其力,犹恨‘尺书征建鄴’未效耳。”

  文襄崩,文宣如晋阳,令与黄门郎崔季舒、高德正、吏部郎中尉瑾于北第参掌机密。转秘书监,兼著作郎,又除定州大中正。时齐将受禅,杨愔奏收置之别馆,令撰禅代诏册诸文,遣徐之才守门,不听出。

  天保元年,除中书令,仍兼著作郎,封富平县子。二年,诏撰魏史。四年,除魏尹,故优以禄力,专在史阁,不知郡事。初,帝令群臣各言志,收曰:“臣愿得直笔东观,早出魏书。”故帝使收专其任。又诏平原王高隆之总监之,署名而已。

  帝敕收曰:“好直笔,我终不作魏太武诛史官。”

  始,魏初邓彦海撰代记十余卷,其后崔浩典史,游雅、高允、程骏、李彪、崔光、李琰之郎知世修其业。浩为编年体,彪始分作纪、表、志、传,书犹未出。宜武时,命邢峦追撰孝文起居注,书至太和十四年。又命崔鸿、王遵业补续焉,下讫孝明,事甚委悉。济阴王晖业撰辨宗室录三十卷。收于是与通直常侍房延佑、司空司马辛元植、国子博士刁柔、裴昂之、尚书郎高孝干专总斟酌,以成魏书。辩定名称,随条甄举。又搜采亡遗,缀续后事,备一代史籍,表而上闻之。勒成一代大典:凡十二纪,九十二列传,合一百一十卷。五年三月,奏上之。秋,除梁州刺史。收以志未成,奏请终业,许之。十一月复奏十志:天象四卷,地形三卷,律历二卷,礼乐四卷,食货一卷,刑罚一卷,灵征二卷,官氏二卷,释老一卷,凡二十卷。续于纪传,合一百三十卷。分为十二表,其史三十五例,二十五序,九十四论,前后二表一启,皆独出于收。

  收所引史官,恐其陵逼,唯取学流先相依附者。其房延祐、辛元植、眭仲让虽夙涉朝位,并非史才;刁柔、裴昂之以儒业见知,全不堪编缉;高孝干以左道求进。

  修史诸人,宗祖姻戚,多被书录,饰以美言。收颇急,不甚能平,夙有怨者,多没其善。每言:“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举之则使上天,按之当使入地。”初,收在神武时为太常少卿,修国史,得阳休之助。因谢休之曰:“无以谢德,当为卿作佳传。”休之父固,魏世为北平太守,以贪虐为中尉李平所弹获罪,载在魏起居注。收书云:“固为北平,甚有惠政,坐公事免官。”又云:“李平深相敬重。”

  尔硃荣于魏为贼,收以高氏出自尔硃,且纳荣子金,故减其恶而增其善,论云:“若修德义之风,同韩、彭、伊、霍,夫何足数。”

  时论既言收著史不平,文宣诏收于尚书省与诸家子孙共加论讨。前后投诉,百有余人,云遗其世职位;或云其家不见记录;或云妄有非毁。收皆随状答之。,范阳卢斐父同附出族祖玄传下;顿丘李庶家传,称其本是梁国家人。斐、庶讥议,云史书不直。收性急,不胜其愤,启诬其欲加屠害。帝大怒,亲自诘责。斐曰:“臣父仕魏。位至仪同,功业显著,名闻天下,与收无亲,遂不立传。博陵崔绰,位至本郡功曹,更无事迹,是收外亲,乃为传首。”收曰:“绰虽无位,道义可嘉,所以合传。”帝曰:“卿何由知其好人?”收曰:“高允曾为绰赞,称有道德。”帝曰:“司空才士,为人作赞,正应称扬。亦如卿为人作文章,道其好者,岂能皆实?”  收无以对,战栗而已。但帝先重收才,不欲加罪。时太原王松年亦谤史,及斐、庶并获罪,各被鞭配甲坊,或因以致死。卢思道亦抵罪。然犹以群口沸腾,敕魏史且勿施行,令群官博议。听有家事者入署,不实者陈牒。于是众口喧然,号为“秽史”,投牒者相次,收无以抗之。时左仆射杨愔、右仆射高德正二人势倾朝野,与收皆亲。

  收遂为其家并作传,二人不欲言史不实,抑塞拆辞,终文宣世,更不重论。

  又尚书陆操尝谓愔曰:“魏收魏书可谓博物宏才,有大功于魏室。”愔尝谓收曰:“此谓不刊之书,传之万古。但恨论及诸家枝叶亲姻,过为繁碎,与旧史体例不同耳。”收曰:“往因中原丧乱,人士谱牒遗逸略尽,是以具尽其枝派。望公观过知仁,以免尤责。”

  八年夏,除太子少傅,监国史。复参修律令。三台成,文宣曰:“台成,须有赋。”愔先以告收,收上《皇居新殿台赋》,其文甚壮丽。时所作者自邢邵已下,咸不逮焉。收上赋前数日,乃告邢邵,邵后告人曰:“收甚恶人,不早言之。”帝曾游东山,敕收作诏,宣扬威德,譬喻关西。俄顷而讫,辞理宏壮,帝对百僚大嗟赏之。仍兼太子詹事。收娶其舅女,崔昂之妹,产一女,无子。魏太常刘芳孙女、中书郎崔肇师女,夫家坐事,帝并赐收为妻。时人比之贾充置左右夫人。然无子。

  后病甚,恐身后嫡媵不平,乃放二姬。及疾瘳追忆,作《怀离赋》以申意。  文宣每以酣宴之次,云太子性懦,宗社事重,终当传位常山。收谓杨愔曰:“古人云: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至尊三爵后,每言传位常山,令臣下疑贰。

  若实,便须决行;若戏此言,魏收既忝师傅,正当守之以死,但恐国家不安。”愔以收言奏帝,自此便止。帝数宴喜,收每预侍从。皇太子之纳郑良娣也,有司备设牢馔。帝既酣饮,起而自毁覆之,仍诏收曰:“知我意不?”收曰:“臣愚谓良娣既东宫之妾,理不须牢,仰惟圣怀,缘此毁去。”帝大笑,握收手曰:“卿知我意。”

  安德王延宗纳赵郡李祖收女为刀,后帝幸李宅宴,而妃母宋氏荐二石榴于帝前。问诸人,莫知其意,帝投之。收曰:“石榴房中多子,王新婚,妃母欲子孙众多。”

  帝大喜,诏收:“卿还将来。”仍赐收美锦二疋。  十年,除仪同三司。帝在宴席,口敕以为中书监,命中书郎李愔以收一代盛才,难于率尔,久而未讫。比成,帝已醉醒,遂不重言,愔仍不奏,事竟寝。及帝崩于晋阳,驿召收及中山太守阳休之参议吉凶之礼,并掌诏诰。仍除侍中,迁太常卿,文宣谥及庙号、陵名,皆收议也。

  及孝昭居中宰事,命收禁中为诸诏文,积日不出。转中书监。皇建元年,除兼侍中、右光禄大夫,仍仪同,监史。收先副王昕使梁,不相协睦,时昕弟晞亲密,而孝昭别令休之兼中书,在晋阳典诰诏,收留在鄴,盖晞所为。收大不平,谓太子舍人卢询祖:“若使卿作文诰,我亦不言。”又除祖珽为著作郎,欲以代收。司空主簿李翥,文词士也,闻而告人曰:“诏诰悉归阳子烈,著作复遣祖孝征,文史顿失,恐魏公发背。”于时诏议二王三恪,收执王肃、杜预义,以元、司马氏为二王,通曹备三恪。诏诸礼学之官皆执郑玄五代之议。孝昭后姓元,议恪不欲广及,故议从收。又除兼太子少傅,解侍中。

  帝以魏史未行,诏收更加研审,收奉诏,颇有改正。及诏行魏史,收以为直置秘阁,外人无由得见,于是命送一本付并省,一本付鄴下,任人写之。  太宁元年,加开府。河清二年,兼右仆射。时武成酣饮终日,朝事专委侍中高元海,凡庸不堪大任。以收才名振俗,都官尚书毕义云长于断割,乃虚心倚仗。收畏避,不能匡救,为议者所讥。帝于华林别起玄洲苑,备山水台观之丽,诏于阁上画收,其见重如此。  始收比温子升、邢邵稍为后进,邵既被疏出,子升以罪死,收遂大被任用,独步一时。议论更相訾毁,各有朋党。收每议陋邢文。邵又云:“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乃曰:“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任、沈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武平中,黄门郎颜之推以二公意问仆射祖珽。珽答曰:“见邢、魏之臧不,即是任、沈之优劣。”收以温子升全不作赋,邢虽有一两首,又非所长,常云:“会须能作赋,始成大才士。唯以章表碑志自许,此外更同儿戏。”自武定二年以后,国家大事诏命,军国文词,皆收所作。每有警急,受诏立成。或时中使催促,收笔下有同宿构,敏速之工,邢、温所不逮也。其参议典礼,与邢相埒。

  既而赵郡公增年获免,收知而过之,事发除名。其年,又以托附陈使封孝琰,牒令其门客与行,遇昆仑舶至,得奇货:猓然褥表、美玉盈尺等数十件。罪当流,以赎论。三年,起除清郡尹。寻遣黄门郎元文遥敕收曰:“卿旧人,事我家最久,前者之罪,情在可恕。比令卿为尹,非谓美授,但初起卿,斟酌如此。朕岂可用卿之才而忘卿身?待至十月,当还卿开府。”天统元年,除左光禄大夫。二年,行齐州刺史,寻为真。

  收以子侄年少,申以戒历,著枕中篇。其词曰:吾曾览管子之书,其言曰:“任之重者莫如身,途之畏者莫如口,期之远者莫如年。以重任行畏途至远期,惟君子为能及矣。”追而味之,喟然长息。

  若夫岳立而重,有潜戴而不倾;山藏称固,亦趋负而不停;吕梁独浚,能行歌而匪惕;焦原作险,或跻踵而不惊。九陔方集,故眇然而迅举;五纪当定,想窅乎而上征。苟任重也有度,则任之而愈固。乘危也有术,盖乘之而靡恤。彼期远而能通,果应之而可必。岂神理之独尔,亦人事其如一。

  呜呼!处天壤之间,劳死生之地,攻之以嗜欲,牵之以名利,粱肉不期而共臻,珠玉无足而俱致,于是乎骄奢仍作,危亡旋至。然同上智大贤,惟几惟哲,或出或处,不常其时。其舒也济世成务,其卷也声销迹灭。玉帛子女,椒兰律吕,谄谀无所先;称肉度骨,膏辱挑舌,怨恶莫之前。勋名共山河同久,志业与金石比坚。斯盖厚栋不桡,游刃砉然。逮于厥德不常,丧其金璞,驰骛人世,鼓动流俗,挟汤日而谓寒,包溪壑而未足。源不清而流浊,表不端而影曲。嗟乎!胶漆讵坚,寒暑甚促,反利而成害,化荣而就辱,欣戚更来,得丧仍续。至有身御魑魅,魂沉狴狱。

  讵非足力不强,迷在当局!孰可谓车戒前倾,人师先觉?

  闻诸君子,雅道之士,游遨经术,厌饫文史。笔有奇锋,谈有胜理。孝悌之至,神明通矣。审蹈而行,量路而止。自我及物,先人后已。情无系于荣悴,心靡滞于愠喜。不养望于丘壑,不待价于城市。言行相顾,慎终犹始。有一于斯,郁为羽仪。

  恪居展事,知无不为,或左或右,则髦士攸宜,无悔无吝,故高而不危。异乎勇进忘退,苟得患失;射千金之产,徼万钟之秩;投烈风之门,趣炎火之室。载蹶而坠其贻宴,或蹲乃丧其贞吉。可不畏欤!可不戒欤!

  门有倚祸,事不可不密;墙有伏寇,言不可而失。宜谛其言,宜端其行。言之不善,行之不正,鬼执强梁,人囚径廷,幽夺其魄,明夭其命。不服非法,不行非道。公鼎为己信,私玉非身宝。过涅为绀,逾蓝作青,持绳亲直,置水观平。时然后取,未若无欲,知止知足,庶免于辱。是以为必察其几,举必慎于微。知几虑微,斯亡则稀;既察且慎,福禄攸归。昔蘧瑗识四十九非,颜子邻几三月不违。跬步无已,至于千里;覆蒉而进,及于万仞。故云行远自迩,登高自卑,可大可久,与世推移。

  月满如规,后夜则亏;槿荣于枝,望暮而萎。夫奚益而不损?孰有损而不害?  益不欲多,利不欲大。唯居德者畏其甚,体真者惧其大。道尊则群谤集,任重而众怨会。其达也则尼父栖遑,其忠也而周公狼狈。无曰人之我狭,在我不可而覆;无曰人之我厚,在我不可而咎。如山之大,无不有也;如谷之虚,无不受也。能刚能柔,重可负也;能信能顺,险可走也;能智能愚,期可久也。

  周庙之人,三缄其口,漏邑在前,欹器留后,俾诸来裔,传之坐右。

  其后群臣多言魏史不实,武成复敕更审。收又回换,遂为卢同立传,崔绰反更附出。杨愔家传本云“有魏以来,一门而已”,至是改此八字。又先云“弘农华阴人”,乃改“自云弘农”以配王慧龙“自云太原人”,此其失也。寻除开府、中书监。武成崩,未发丧,在内诸公以后主即位有年,疑于赦令。诸公引收访焉。收固执宜有恩泽,乃从之。掌诏诰,除尚书右仆射,总议监一礼事,位特进。收奏请赵彦深、和士开、徐之才共监,先以告士开,士开惊,辞以不学。收曰:“天下事皆由王,五礼非王不决。”士开谢而许之。多引文士令执笔,儒者马敬德、熊安生、权会实主之。

  武平三年薨,赠司空、尚书左仆射,谥文贞。有集七十卷。

  收硕学大才,然性褊,不能达命体道。见当涂贵游,每以言色相悦。然提奖后辈,以名行为先,浮华轻险之徒,虽有才能,弗重也。初,河间邢子才、子明及季景与收,并以文章业,世称大邢小魏,言尤俊也。收少子才十岁,子才每曰:“佛助,僚人之伟。”后收稍与子才争名,文宣贬子才曰:“尔才不及魏收。”收益得志,自序云:“先称温、邢,后曰邢、魏。”然收内陋邢,心不许也。收既轻疾,好声乐,善胡舞。文宣末,数于东山与诸优为獼猴与狗斗,帝宠狎之。收外兄博陵崔岩尝以双声嘲收曰:“遇魏收衰日愚魏。”魏答曰:“颜岩腥瘦,是谁所生,羊颐狗颊,头团鼻平,饭房答笼,著孔嘲玎。”其辩捷不拘若是。既缘史笔,多憾于人,齐亡之岁,收冢被发,弃其骨于外。

  先养弟子仁表为嗣,位至尚书膳部郎中。隋开皇中,卒于温县令。

  子建族子惇,字仲让。容貌魁伟,性通率。永安末,除安东将军、光禄大夫。  尔硃仲远镇东郡,以事捕惇,遇出外,执惇兄子胤而去。惇闻哭曰:“若害胤宁无吾也。”乃见仲远,叩头曰:“家事在惇,胤何知也?乞以身罪。”仲远义而舍之。

  天平中,拜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卒。  惇叔偃,字盘蚪。有当世干用,位骁骑将军。性浮动,晚乃曲附高肇。彭城王勰之死也,偃构成其事,为时所恶。

  子质,字怀素。幼有立志,年十四,启母求就徐遵明受业,母以其年幼,不许。

  质遂密将一奴,远赴徐学,留书一纸,置所卧床。内外见之,相视悲叹。五六年中,便通诸经大义。自学言归,生徒辐凑,皆同衣食,情若兄弟。后避葛荣难,客居赵国飞龙山,为乱贼所害。士友伤惜之。兴和二年,侍中李俊、秘书监常景等三十二人申辞于尚书,为请赠谥。事下太常,博士考行,谥曰贞烈先生。

  魏长贤,收之族叔也。祖钊,本名显义,字弘理,魏世祖赐名,仍命以显义为字。雅性俊辩,博涉群书,有当世才,兼资文武,知名梁、楚、淮、泗之间。世祖南伐,闻而召之,既至,与语大悦。谓钊曰:“今我此行,是卿建功之日,勉之,勿忧不富贵也。”授内都直,侍左右。师次淮南,诸城未有下者。钊乃进曰:“陛下百万之军,风行电扫,攻城略地,所向无前,虽有智者,莫能为计。然而师次淮南,已经累日,义阳诸城,犹敢拒守,此非不惧亡灭,自谓必可保全也。但陛下卒徒果锐,杀掠尚多,人皆畏威,未甚怀惠,恐一旦降下,妻子不全,所以迟疑,未肯先发。臣请间入城内,见其豪右,宣达圣心,示以诚信,必当大小相率,面缚请罪。陛下拔其英楚,因而任之,此外诸城,可不劳兵而自定。”世祖大喜曰:“所以召卿,本为是耳。卿今所言,副吾所望。”钊遂夜入城中,示以危亡之期,开以生全之路,城中大小欣悦,明旦开门出降。自此而南,望尘款附。世祖谓钊曰:“卿之一言,逾于十万之师。扬我信义,播于四表,实卿一人之力。”即授义阳太守、陵江将军。又令钊与诸将,统兵讨袭,所当无不摧破,军中服其勇敢。世祖益喜,谓群臣曰:“中国士人,吾拔擢咸尽,文武胆略,未有若钊俦。”加授建忠将军,追赠其父处顺州刺史。时经略江左,方大用之,遇风疾发动,频降医药,竟不痊复。卒时年六十四。

  父彦,字惠卿,博学善属文。赵郡王干避开府参军,广陵王羽辟记室,并不行。

  陈留公李崇甚重之,引为镇西参军事。崇讨叛氏阳珍、叛蛮鲁北燕,又请为记室参军。中山王英讨淮南,又请为记室参军。军还,求为著作郎,思树不朽之业。以晋书作者多家,体制繁杂,欲正其纰缪,删其游辞,勒成一家之典。俄而彭城王闻李崇称之,复请为掾,兼知主客郎中,书遂不成。王遇害,退归田里。清河王复引为谘议。王势高名重,深为权幸所疾,恐罹其祸,固辞以疾。肃宗初,拜骠骑长史,寻转光州刺史。年六十八,卒。

  兄伯胤之归也,留长贤与弟德振,使宦学于洛中。孝静北迁,亦徙居鄴。博涉经史,词藻清华,举秀才,除汝南王悦参军事。入齐,平阳王淹辟为法曹参军,转著作佐郎。更撰晋书,欲还成先志。

  河清中,上书讥刺时政,大忤权幸,为上党屯留令。亲故以长贤不相时而动,或为书以相规责。长贤复书曰:日者惠书,义高旨远。诲仆以自求诸已,思不出位,国之大事,君与执政所图。  又谓仆禄不足以代耕,位不登于执戟,干非其议,自贻悔咎。勤勤恳恳,诚见故人之心。静言再思,无忘寤寐。

  仆虽固陋,亦尝奉教于君子矣。以为士之立身,其路不一。故有负鼎俎以趋世,隐渔钓以待时,操筑傅岩之下,取履圯桥之上者矣。或有释赁车以匡霸业,委挽辂以定王基,由斩祛以见礼,因射钩而受相者矣。或有三黜不移,屈身以直道;九死不侮,甘心于苦节者矣。皆奋于泥滓,自致青云。虽事有万殊,而理终一致,榷其大要,归乎忠孝而已矣。

  夫孝则竭力所生,忠则致身所事,未有孝而遗其亲,忠而后其君者也。仆自射策金马,记言麟阁,寒暑迭运,五稔于兹。不能勒成一家,润色鸿业,善述人事,功既阙如,显亲扬名,邈焉无冀。每一念之,曷云其已。自顷王室板荡,彝伦攸斁,大臣持禄而莫谏,小臣畏罪而不言,虚痛朝危,空哀主辱。匪躬之故,徒闻其语;有犯无隐,未见其人。此梅福所以献书,硃云所以请剑者也。抑又闻之,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女不怀归而悲太子之少,况仆之先人,世传儒业,训仆以为子之道,历仆以事君之节?今仆之委质,有年世矣,安可自同于匹庶,取笑于儿女子哉!是以肠一夕而九回,心终朝而百虑,惧当年之不立,耻没世而无闻,慷慨怀古,自强不息,庶几伯夷之风,以立懦夫之志。吾子又谓仆干进务入,不畏友朋;居下讪上,欲益反损。仆诚不敏,以贻吾子之羞,默默苟容,又非平生之意。故愿得锄彼草茅,逐兹鸟雀,去一恶,树一善,不违先旨,以没九泉。求仁得仁,其谁敢怨?

  但言与不言在我,用与不用在时。若国道方屯,时不我与,以忠获罪,以信见疑,贝锦成章,青蝇变色,良田败于邪径,黄金铄于众口,穷达运也,其如命何!

  吾子忠告之言,敢不敬承嘉惠。然则仆之所怀,未可一二为俗人道也。投笔而已,乂复何言!

  是出也,人皆为之怏怏,而长贤处之怡然,不屑怀抱,识者以此多焉。  武平中,辞疾去职,终于齐代,不复出仕。周武平齐,搜扬才俊,辟书屡降,固以疾辞。卒年七十四。贞观中,赠定州刺史。子征。  魏季景,收族叔也。父鸾字双和,为魏文赐名。有器干,体貌魁伟,以有容仪,为奉车都尉。曾升辂车,触毁金翼,敛容请罪。帝笑曰:“卿体貌过人,素不便习,何足惧也?”车驾南征汉阳,除鸾统军。帝历幸其营,叹赏之。及在马圈不豫,敕兼武卫将军,领宿卫左右。景明中,六辅之废,鸾颇预其事。后除光州刺史,更满还朝,卒。谥曰夷。子季景少孤,清苦自立,博学有文才,弱冠有名京师。时邢子明称有才学,殆与子才相侔,季景与收相亚,洛中号两邢二魏。庄帝时,为中书侍郎。普泰中,为尚书右丞。季景善附会,宰要当朝,必先事其左右。尔硃世隆特赏爱之。于时才名甚盛,颇过其实。太昌中,位给事黄门侍郎,甚见信待,除定州大中正。孝武帝释奠,季景与温子升、李业兴、窦瑗等俱为摘句。天平初,因迁都,遂居柏人西山。内怀忧悔,乃为择居赋。元象初,兼给事黄门侍郎,后兼散骑常侍,使梁。还,历大司农卿、魏郡尹。卒,家无余财,遗命薄葬,赠散骑常侍、卫尉卿。

  所著文笔二百余篇。子澹知名。

  澹子彦深。年十五而孤,专精好学,高才善属文。仕齐,殿中侍御史,预修五礼,及撰御览。除殿中郎、中书舍人,与李德林修国史。入周为纳言中士。隋初,为行台礼部侍郎,寻为聘陈使主。还,除太子舍人。废太子勇深礼之,令注庚信集,撰笑苑,世称博物。迁著作郎,仍为太子学士。

  帝以魏收所撰后魏书褒贬失实,平绘为中兴书事不伦序,诏澹别成魏史。澹自道武下及恭帝,为十二纪,七十八列传。别为史论及例,各一卷,合九十二卷。义例与魏收多所不同。

  其一曰:“臣闻天子者继天立称,终始绝。故谷梁传:‘太上不名。’曲礼:‘天子不言出,诸侯不生名。’诸侯尚不生名,况天子乎?若为太子,必须书名。

  良由子者对父生称,父前子名,礼之意也。至如马迁,周之太子,并皆言名,汉之储两,俱没其讳,以尊汉卑周,臣子之意也。窃谓虽立此理,恐非其义。何者?春秋、礼记,太子必书名,天王不言出,此仲尼之褒贬,皇王之称谓,非当时与异代,遂为优劣也。班固、范晔、陈寿、王隐、沈约参差不同,尊卑失序。至于魏收讳储君之名,书天子之字,过又甚焉。今所撰,讳皇帝名,书太子字,欲尊君卑臣,依春秋之义。”

  二曰“魏氏平文以前,部落之君长耳。太祖远追二十八帝,并极崇高,违尧舜宪章,越周公典礼。但道武出自结绳,未师典诰,当须南董直笔,裁而正之;反更饰非,岂是观过?但力微天女所诞,灵异绝世,尊为始祖,得礼之宜。平文、昭成,雄据塞表,英风渐盛,图南之业,基自此始。长孙斤之乱也,兵交御坐,太子授命,昭成获免。道武此时,后缗方娠,宗庙复存,社稷有主,大功大孝,实在献明。此之三世,称谥可也;自兹以外,未之敢闻。”

  其三曰:“幽王死于骊山,厉王出奔于彘,未尝隐讳,直笔书之,欲以劝善惩恶,诒诫将来。而太武、献文,并遭非命,前史立纪,不异天年,言论之间,颇露首尾。杀主害君,莫知姓名,逆臣贼子,何所惧哉?今分明直书,不敢回避。”

  四曰:“自晋德不竞,宇宙分崩,或帝或王,各自署置。其生略如敌国,书死便同庶人。凡处华夏之地者,皆书曰卒,同之吴、楚。”

  澹又以为“司马迁创立纪传已来,述者非一,人无善恶,皆为立论。计在身行迹,具在正书,事既无奇,不足惩劝,再述乍同铭颂,重叙唯觉繁文。案丘明亚圣之才,发扬圣旨,言‘君子曰’者,无非甚泰;其间寻常,直言而已。今所撰史,窃有慕焉,可为劝戒者,论其得失;其无损益者,所不论也。”上览而善之。未几而卒。有集三十卷。子罕言。

  澹弟彦玄,位洧州司马。子满行。

  魏兰根,字兰根,收族叔也。父伯成,中山太守。兰根身长八尺,仪貌奇伟,博学高才,机警有识悟。起家北海王国侍郎。母忧,居丧有孝称。将葬,常山郡境先有董卓祠,祠有柏树,兰根以卓凶逆,不应遗祠至今,乃启刺史,请伐为椁。左右人言有灵,兰根了无疑惧。父丧,庐于墓侧,负土成坟,忧毁殆于灭性。

  正光末,尚书令李崇为大都督,讨蠕蠕,以兰根为长史。因说崇曰:“缘边诸镇,控摄长远,昔时初置,地广人稀,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

  中年以来,有司乖实,号曰府户,役同厮养,官婚班齿,致失清流。而本宗旧类,各各荣显,顾瞻彼此,理当愤怨。宜改镇立州,分置郡县。凡是府户,悉免为平人,入仕次第,一准其旧。此计若行,国家庶无北顾之虑。”崇以奏闻,事寝不报。  孝昌初,为岐州刺史,从行台萧实夤讨破宛川。俘其人为奴婢,以美女十人赏兰根。兰根辞曰:“此县介于强虏,故成背叛。今当恤其饥寒,奈何并充仆隶?”  于是尽以归其父兄。部内麦多五穗。邻州田鼠为灾,犬牙不入岐境。及萧宝夤败于泾州,岐州人囚兰根降贼。宝夤兵威复振,城人复斩贼刺史侯莫陈仲和,推兰根复任。朝廷以兰根得西土人心,加都督泾、岐、东秦、南岐四州诸军事,兼四州行台尚书。

  孝昌末,河北流人南度,以兰根兼尚书,使齐、济、二兗四州安抚,并置郡县。  兰根甥邢杲反于青、光间,复诏兰根慰劳。杲不下,仍随元天穆讨之。还,拜中书令。

  庄帝之将诛尔硃荣,兰根泄之于兄子周达,周达告尔硃世隆。及荣死,兰根忧,不知所出。时应诏王道习见信于庄帝,兰根乃托附之,求出立功。乃兼尚书右仆射、河北行台,定州率募乡曲,欲防井陉。为荣将侯深所败,走依勃海高干。属干兄弟义举,固在其中。神武以宿望深礼之。中兴初,为尚书右仆射。神武将入洛阳,时废立未决,令兰根察节闵帝。帝神采高明,兰根恐于后难测,遂与高干兄弟及黄门侍郎崔甗同请。神武不得已,遂立武帝。太昌初,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钜鹿县侯,启授兄子周达。兰根既预勋业,位居端副,始叙复岐州勋,封永兴侯。高干之死,兰根惧,以病免。天平初,言病笃,以开府仪同归本乡,门施行马。武定三年,薨。赠司徒公,谥曰文宣。长子相如袭爵。

  相如性亢直,有文藻,与族兄恺齐名,雅为当时所贵。早卒。孝昭时,佐命功臣配飨,不及兰根,次子敬仲表诉,竟不允。敬仲以才器称,卒于章武太守。子饷,字孝衡。幼孤,学涉有时誉,居丧以孝闻。隋饶州司仓参军事。子景义、景礼并有才行,乡人呼为双凤,早卒。敬仲弟少政,位至洛州刺史。子孝该、孝几。

  恺自散骑常侍迁青州长史,固辞。文宣大怒曰:“何物汉子,与官不就!”时帝已失德,朝廷为之惧,恺容色坦然。帝曰:“死与长史,任卿所择。”答曰:“能杀臣者陛下,不受长史者愚臣。”帝谓杨愔曰:“何虑无人,苦用此汉!放还,永不须收。”由是积年沈废。后遇愔于路,微自陈。愔云:“咸由中旨。”恺应声曰;“虽复零雨自天,终待云兴四岳,公岂得言不知?”杨愔欣然曰:“此言极为简要。”数日,除霍州刺史,在职有政理。后卒于胶州刺史。

  论曰:伯起少颇疏放,不拘行检,及折节读书,郁为伟器。学博今古,才极从横,体物之旨,尤为富赡,足以入相如之室,游尼父之门。勒成魏籍,追从班、马,婉而有则,繁而不芜,持论序言,钩深致远。但意存实录,好抵阴私,到于亲故之家,一无所说,不平之议,见于斯矣。王松年、李庶等并论正家门,未为谤议,遂凭附时宰,鼓动淫刑,庶因鞭挞而终,此公之失德。长贤思树风声,抗言昏俗,有硃子游之风。季景父子,雅业相传,抑弓冶之义。兰根道冠时英,功参霸业,亦一代之伟人也。